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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宦的青雲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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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宦的青雲梯(二)

許迦葉以為李硯辭會命人殺了她,但他揮退了欲上前制住她的宮人,行至她身邊。

“她清醒後不會記得方才的事,以後你就跟著我。”

在李硯辭身邊侍候於她而言絕非幸事。

彼時的李硯辭還只是默默無聞的五皇子。

不知何故,太傅薛庭芝看他極不順眼,動輒以莫須有的理由懲戒於他,連他帶進禦書房的內侍也要跟著受過。

許迦葉跟在李硯辭身邊,不知挨了多少手板,薛庭芝言她“貌妖嬈以至惑人”,總是狠攥著她的手腕。

可李硯辭固執地帶著她。

一日,李硯辭在放課時把剛被從龍興寺接回宮中的七皇子李悼推入了湖中,他該受什麽責罰自有皇帝決斷,薛庭芝先命人把許迦葉拖出去打了二十脊杖。

李硯辭自然不會將她這個小小的內侍放在心上,不知去了何處,並無半句求情之語,亦未曾來看她受刑。

脊杖加身,皮開肉綻,鮮血迸流,許迦葉昏厥數次,終於沒了意識,徹底昏迷前,她心中慶幸李硯辭必定不會請人替她診治,她並無身份暴露之危。

再度清醒時,許迦葉發覺自己身處陌生的宮殿,一個身形頎長的女子坐在她床邊,玉質金相、從容弘雅,淺色的眸子如水般柔和:“你醒了?”

見許迦葉面露疑惑,女子溫聲道:“我路遇薛太傅抱著你往養心殿走,他說你傷得太重,沒辦法在宮裏當差了,想替你向父皇求個恩典,接你出宮療養。

“我觀你傷得那樣重,他還抱著你走動,你雖昏迷著,對他卻很是抗拒,擔心他言語有不實之處,便救下了你,把你帶回了建章宮。”

建章宮,原來她是元宸公主李樂衍。

許迦葉心有餘悸:“就是他命人杖責於我,他把我要去是想折磨我。”

李樂衍輕撫許迦葉的頭發安撫她,嗓音低沈而溫柔:“別怕,我會保護你。”

許迦葉將李樂衍的衣袖緊緊攥在手心,心神略微平覆後,她察覺到傷處傳來的冰涼,朝衣襟摸去。

李樂衍用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包裹住了許迦葉的手。

“別擔心,張太醫為你把脈後耳語告知我你是……我便屏退左右,命心腹宮女給你上了藥,張太醫是我母親留下的人,他也會為你保密。”

許迦葉微微闔上眼,她自腰部以下全然沒了知覺:“殿下,我還能站起來嗎?”

受脊杖者,十人九殘。

今日之仇她記下了,來日必報!

李樂衍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以後你便留在我身邊。”

世人皆厭她,公主卻憐她,她待在公主身邊,終於有了喘息的餘地。

可好景自來不長,許迦葉在建章宮中養了九天傷,第十天時,李硯辭帶著一身血腥氣闖了進來,微跛著腳撲到她床邊。

李硯辭為爭奪許迦葉與公主再三爭執,鬧得滿城風雨,太宗聞聽此事,申飭公主不應屈身為奴婢上藥,命李硯辭將許迦葉帶走。

許迦葉不明白緣何會有這般誤會,公主說為她上藥的是宮女。

李硯辭最終還是把她帶回了永和宮,被擡出門時,許迦葉聽到殿中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哢擦——”

湯盅砸落在地,湯汁四散飛濺,許迦葉因眼疾對聲音極度敏感,身體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李硯辭依舊背對著她,垂著頭,擡腳踩上了地上瓷器的碎片,低笑了數聲:“既非先帝,又非景王,呵呵,朕怎麽把那個死人給忘了?”

“陛下慎言!”許迦葉聲音驟然沈冷,蘊藏著抑制不住的怒意,“公主為國捐軀,以軍禮下葬,陛下豈能出此輕慢之語?”

李硯辭沒想到向來以溫和示人的許迦葉竟也有這般聲色俱厲的時候,比起不甘,心中更多的是懊悔。

他明知她將李樂衍看得那般重,何苦說那樣的話傷她?

她的身體……

令他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許迦葉許是氣急攻心,一時間氣息不穩,身形搖晃,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臣……咳咳……臣請告退。”

她行了一禮,不待李硯辭回應,踉蹌著朝門的方向摸去。

李硯辭快步上前攙扶她。

許迦葉甩不脫李硯辭的手,停住腳步冷聲道:“陛下,臣只是眼睛不好,不是瞎了,也還能走得動路。”

李硯辭聞言幾如摧心剖肝,不敢再刺激她,惘然若失地松開了手,沈默地註視著她遠去。

許迦葉出了殿門,守在門外的秦安見她臉色煞白、眼神渙散,忙上前扶住了她。

許迦葉倚靠著他,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

“督主。”秦安小聲勸道,“您莫要再吃這藥了。”

許迦葉置若罔聞,她手抖得拿不住瓶身,擡手將其塞進了秦安手中。

秦安輕嘆了一聲,從中取出一枚暗紅色的丸藥餵給了她,身旁候著的內侍立刻將慣常備著的水遞到她嘴邊。

許迦葉就著水將藥咽下,閉目歇了片刻,很快便恢覆了力氣。

她用眼神示意秦安松開攙著她的手,站直了身子,神情覆歸平靜,緩步朝院外走去。

隨行的內侍迅速跟上,手中提著的燈在黑沈沈的夜中化作幾個飄忽的光點。

行至中途,許迦葉低聲命人將謝侍郎轉移至別處。

謝侍郎昔日與公主交情甚深,於她而言既是公主的遺物,更是一枚不可多得的棋子,她不可能舍棄他。

秦安輕聲道:“督主,景王數度邀您相見,不如順了他的意,把謝侍郎交給他安置。”

許迦葉緩緩搖了搖頭:“我信不過李悼,將謝侍郎送往北境吧。”

昭貴妃在誕下李悼後血崩而亡,太宗認為他克死了母親,對他愛恨交集。

昔年李硯辭將他推入湖中,太宗卻對他這個受害者更加嚴苛,剝奪了他前往禦書房受教的資格。

元宸長公主憐憫胞弟,請摯友謝侍郎前去教導他,謝侍郎由是與李悼結下了師徒的情分。

可李悼為人乖戾,性情難以捉摸,未必將這段情分放在了心上。他知曉她對謝侍郎的看重,也許存著用其牽制她的心思。

而北境有公主的舊部,謝侍郎去了那裏可以做她的釘子。

秦安道:“也是,您阻景王就蕃,他前些日子亦上書附和薛首輔勸陛下選秀的奏折,只是未像他那樣暗諷於您。”

許迦葉眉頭微蹙,她不是什麽好人,但李硯辭也絕非明君,他暴戾恣睢、大興刑獄,視是非公允如無物,視諫諍之臣如仇讎,視天下百姓如鴻毛。

薛柏清被致君堯舜的志向迷了眼,看不清這一點,只瞧見了她這個“閹人”弄權。

路上歇了數次,許迦葉回到常寧閣時,夜色已濃如墨染。

秦安為她脫去了狐裘,遞給宮人令其收好。

許迦葉移步至屏風後換了寢衣,走到榻邊坐下,眉眼間難掩疲倦之色。

秦安立刻將她整個人籠在了被子裏,遞給她一個湯婆子,恭敬道:“督主,不如把張太醫請來吧。”

許迦葉溫聲道:“不必了,你下去休息吧。”

秦安遵命退了出去,心中實在放心不下,將外間的內侍遣退,自己代為守夜。

夜半時分,狂風呼嘯,門窗吱呀作響,不過片刻功夫大雨便傾盆而下,雨點敲打在屋檐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秦安擔心雨聲蓋住了許迦葉喚人的聲音,因而格外註意,他豎起耳朵,依稀聽見裏頭確有動靜。

他撩開簾子,輕手輕腳進了裏間,望見床上的許迦葉時不由吃了一驚,她臉上泛著病態的酡紅,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濕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都上不來,急促地喘|息著,像是快要溺斃在被子裏。

他快步上前探上許迦葉的額頭,被燙得縮回了手。

許迦葉雙目緊緊閉著,神情淒惶,口中發出細碎的夢囈:“殿下,回來,不要去……殿下……”

“督主!”秦安驚呼了一聲,見許迦葉整個人像是剛被從水中撈出來一樣,連忙用帕子擦去了她臉和脖子上的冷汗。

他遣人速去請張太醫過來,又命人準備冰水裏浸過的巾帕,接過後搭在了許迦葉的額頭上。

冰……公主的手有些冰。

李樂衍一身戎裝騎在馬上,意氣風發,英姿颯爽。她俯下身來,伸手揉亂了許迦葉鬢邊的發絲。

“此次凱旋後,父皇會立我為皇太女,到時候沒有人能阻攔你待在我身邊,你會是我最信重的女官。阿葉,只有在我這裏,你的野心才有出路。”

公主笑得瀟灑而肆意,打馬離去,背影消失在春風裏。



李硯辭先張太醫一步來到了常寧閣,雨下得這樣大,許迦葉離開時又那樣虛弱,他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

李硯辭令眾人不要作聲,悄然入了閣中,在門口瞧見許迦葉的情狀,他心涼了半截,聽見她囈語著“殿下”,心中一慟,快步朝床邊走去。

走到一半,他想起自己身上攜了寒意與水汽,止步於一丈之外,對身後的貼身內侍劉采道:“去將太醫院當值的太醫都召來。”

不待劉采回話,秦安已跪伏於地:“啟稟陛下,慣常為督主診治的張太醫已在來的路上了。”

督主只信任張太醫一人。

李硯辭眸光微沈,許迦葉真是好樣的,為了隱瞞女兒身連命都不要了。

她十五歲那年也是這樣,被接回永和宮以後蔫蔫地躺在床上,不讓別人近身,只要張太醫。

只要李樂衍的人。

“去傳。”李硯辭的語調不容置疑。他走到炭火旁將自己身上的水汽驅散,眼睛一刻不離床上的人。

劉采領命離去。

秦安依舊跪在地上,心想這樣也好,那個張太醫給督主下的都是猛藥,能讓一身沈屙之人服下片刻後便與常人無異的藥丸能是什麽好東西不成?

“不必請太醫。”許迦葉細弱蚊蠅的聲音自床上傳來。

秦安迅速膝行至床邊,為她換了額頭上的巾帕:“督主,您醒了?”

腰椎的疼痛向上侵襲至頭頂,許迦葉輕喘著闔上了眸子:“把藥給我。”

秦安悚然:“您已吃了一枚了。”

許迦葉朝他伸出兩根手指,疼痛又向指尖蔓延過去,她無力地垂下手,搭在了床沿上:“再餵我……兩枚。”

她如今連胳膊都擡不起來,竟還得昏沈著腦子和這個指使不動的屬下討價還價,秦安的膽子是愈發大了。

她不吃藥哪裏有精力應付李硯辭,那些太醫見她勢弱,怕是會遵從他的命令強為她把脈。

秦安到底不敢忤逆許迦葉,他正要動作時,李硯辭走到了床邊,把他撥到一旁,又朝他伸出手,冷冷地吐出一個字:“藥。”

李硯辭身上的水汽已經散去了,但周身似乎仍透著寒意。

秦安不願背棄許迦葉,垂頭跪在地上,將李硯辭的話當作耳邊風。

“把這個忠仆拉下去打,什麽時候在這房中搜到了藥,什麽時候停手,若一直找不到,那就打死了事。”李硯辭冷聲道。

他話音剛落,立刻有宮人上前來欲將秦安拖下去。

許迦葉心想秦安真是個蠢才,她身體不好的事早已人盡皆知,有什麽可瞞的,用他的時候指望不上,用不著他忠心耿耿的時候他倒是支楞起來了。

她淺吐了一口氣,半睜開眼輕聲道:“勞駕陛下餵臣。”

秦安本欲掙紮,聞言不由楞住了,按住他的宮人在李硯辭的眼神示意下松開了手,秦安低垂著頭,從床邊的圓角櫃中取出瓷瓶遞給了李硯辭。

李硯辭接過瓷瓶,從中倒出了一枚丸藥,輕嗅了一下。

室內的光線於對許迦葉而言還是太暗了,她看不清李硯辭的動作,只能瞧見床邊立著一個模糊的身影,聽見藥丸碰撞瓶身的聲音。

她以為他默許了,便微微張開了嘴,等著他餵。

李硯辭喉結滾動,俯下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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